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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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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見坤這一找就找到了好幾天之後。

由於疫情緊急,除了第一天他們還能睡了個好覺之外,其餘時間都在奔走。幸而他們負責的縣不是很大,一連幾天忙活下來基本已經把該做的措施都做了。

在鄭馳樂的建議之下,蔡老先生跟縣裏聯系,召來了所有幹部做霍亂防疫宣講會,要求他們在過後進一步普及防疫意識。

疫情之所以會大規模爆發,群眾意識不到位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如果知道這種嚴重疾病的危害和傳染途徑,一般人都會認真落實好防疫措施。可惜很多時候事情沒有落到自己頭上,大部分人總覺得那離自己很遙遠!

最後能記住教訓的只有真正遭了難的人。

鄭馳樂想到的,吳棄疾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早早就把張世明找了過來。

張世明本來就是傳媒出身,不用吳棄疾說都知道該做什麽。他帶來的隊伍在吳棄疾的指導下做好了全面的防護措施,跟著支援華東省的醫療隊深入疫區,做了第一手報道。

憑著他通天的關系,這次的防疫行動在首都電視臺全面直播。

多虧了這兩年彩色電視機的風行,這次直播直接播放到了全國各地每一個普通人家裏。

防疫工作全面完成後吳棄疾組織了一個簡短的交流會,由領隊的各隊負責人進行這次防疫工作的最終總結。

由始至終吳棄疾都沒怎麽露面。

可也不只是誰將吳棄疾臨行前的宣講以及一路上跟其他人的談話整理了出來,直接投給了首都報社。

吳棄疾的名字一下子落入了許多人眼中。

張世明暗樂在心,吳棄疾不想出這個頭,他也沒有非讓逼著吳棄疾出境。不過山人自有妙招!他在跟訪過程中可沒少鼓動一些筆桿子好的青年人針對這次支援華東的行動寫稿子,寫到這次行動了,還能少了吳棄疾嗎?

這不,事兒就來了。

面對張世明善意的推波助瀾,吳棄疾也沒辦法,只好跟他提起了當年的事。雖然那時候他年紀不大,可確實曾經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雖然後來他救過他們家鄉那邊的一把手,那位善心的長輩幫著將那些事揭過了,卻也難保不會有心人去尋根問底。

張世明聽後大大咧咧地說:“這算是什麽事兒?你難道對你家鄉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吳棄疾說:“這倒沒有,攤子剛鋪開我就發現了不對,跟那邊斷了關系。”

張世明說:“所以說那有什麽?誰能拿這個做文章?相反,就算他們不通過你,也有的人願意抱著他們的腿把國家利益往外賣,你把他們好不容易鋪開的大攤子一下子弄沒了,不僅沒過錯,還立了件大功!”

吳棄疾聽完後莞爾一笑。

張世明這家夥的腦袋跟別人確實長得不太一樣,照他這麽說,那還真是個天大的功勞。

張世明說:“再說了,就算真的算是過錯,難道你就打算一輩子背著它再也出頭?彌補過錯的最佳做法不是時時刻刻為它感到愧疚,做什麽都束手束腳,而是揭開它、正視它,然後大大方方地往前走,如果你後來創造的價值遠遠比它高,那麽你就是個大大的好人。你不敢往前邁,難道是怕百年之後在別人口裏留下個有瑕疵的好名聲?”

吳棄疾一向是勸別人巨多,被人這麽勸說還是第一回。張世明這人看著不靠譜,實際上看得很通透,他的做法也跟他說的很一致,他常常做的就是將每個地方長著的瘡癤挖開,企圖跟別人一起探討治愈它的辦法。

有人會配合他,也有人會很反感,但他無論被人暗裏罵了多少回還是在堅持。

按他的說法就是“我有這麽好的背景,不用白不用”。

事實上張世明能長期被首都那邊愛護著,最初可能是因為出身,後來卻更可能是因為他這把劍確實很好使!

吳棄疾也被張世明說動了,他向張世明保證:“如果擔子落在我頭上,我一定不會推。”

張世明哈哈大笑:“男人就是要有這種魄力!”

張世明前腳剛走,大師兄趙開平就來了。

他來的理由跟吳棄疾一樣,不過他是負責災後、疫後的心理疏導,所以來得晚一些。

吳棄疾想到國內對心理這一塊還不是很重視,對趙開平說:“地方那邊也許會有不配合的情況,師兄你不要在意。”

趙開平說:“別擔心我,地方不重視,我就讓他們重視起來,這難不倒我。”他看了看天色,“這裏能開火嗎?我給你做個飯,你這幾天一定沒吃好。”

吳棄疾對上他眼底那顯而易見的關心,一時有些沈默。

趙開平靜靜地看著他。

靜默之中時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從前。

那時候趙開平做菜就好,可這人挺不厚道的,怎麽都不肯給吳棄疾做,非要教吳棄疾自己動手,說吳棄疾在家太嬌慣了,以後一個人可就活不下去了;吳棄疾不太配合,故意把菜做得非常難吃,趙開平也不在意,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然後摸摸吳棄疾的腦袋:“不錯,至少熟透了,作為獎勵我也給你做飯。”

然後就為吳棄疾去下廚。

剛離家的吳棄疾確實有些嬌慣,骨子裏還當自己是大少爺,看著趙開平為自己忙活也只是哼了一聲轉開頭去。

直到趙開平把菜上桌才不甘不願地結束冷戰。

那噴香的味道仿佛還能從回憶裏溢出來。

吳棄疾停頓了許久,伸出手握住了趙開平的手掌。

趙開平將手掌一收,抓緊了吳棄疾的手。

掌心的掌紋緊緊相疊在一起。

雖然晚了很久,但畢竟沒有錯過。

這就足夠了。

與此同時,李見坤終於逮著了空跟鄭馳樂談話。

李見坤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委婉,直接就問:“你跟靖澤是怎麽回事?”

鄭馳樂第一次被問這種問題,楞了一下以後笑瞇瞇地說:“我是他‘小舅舅’,‘大舅舅’你好!”

李見坤見他絕口不提另一層關系,心說這種小娃兒的感情還能堅決到哪裏去?他盯著鄭馳樂說:“靖澤過來的那晚,我沒有睡死。”

鄭馳樂沒想到這一重。

不過那天他們的對話好像也沒什麽不妥?畢竟就算李見坤睡著了他們也不會在背後議論他。

等等,那晚的談話快結束時關靖澤好像說了句不該說的話……

鄭馳樂擡起頭對上李見坤嚴肅的目光。

就在李見坤以為鄭馳樂會慌亂反駁或者激動辯白的時候,鄭馳樂的表情卻比一開始更為平靜。

他們正站在安靜的操場邊上談話,鄭馳樂順勢就倚在了離他最近的樹身上,不答反問:“‘大舅舅’你有沒有失去了就等於缺失了一部分生命的人?”

李見坤沒有回答。

他當然有,當年他跟妹妹相依為命,得知妹妹嫁人後他雖然失落,但還是高高興興地把她交給了關振遠,看著她幸福快樂的笑容,他覺得自己也高興到極點;在聽到妹妹的死訊時,他覺得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失去了意義,就連妹妹留下的親生骨肉他都生不出半點疼愛的念頭,只覺得這個外甥帶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鄭馳樂的意思是關靖澤對他而言有這樣的意義?

接收到李見坤詢問般的目光,鄭馳樂說:“我這個人對感情其實不是很執著,就算得不到什麽感情上的回應或者失去了什麽人,我也能夠繼續往前走——靖澤也一樣。我的意思是,如果對方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絕對不會影響我們將要做的事。”

李見坤沒有質問“那你們為什麽非要在一起”,因為他從鄭馳樂話裏已經感受到一種決然。

不管事到臨頭鄭馳樂是不是真的能像他說的那樣做,在鄭馳樂這個年紀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沒有人生來就有堅韌的意志,堅韌的意志必定得從一樁樁一件件大事小事之中磨礪出來。

可這種事光靠意志也沒用。

李見坤還是抓住最根本的點:“你知道這樣會對靖澤造成什麽影響嗎?你不僅是男的,還是他舅舅!”

鄭馳樂糾正:“沒有血緣關系。”

李見坤指出:“具有法律效力。”

鄭馳樂說:“我們的事並不是要鬧得人盡皆知,只要取得親近人的認同就可以了——在其他時候我們可以維持正常的甥舅關系。”而且兩甥舅親近一點也沒有人會懷疑到那上頭去。

李見坤說:“那婚姻呢?穩定正常的婚姻關系也是幹部考察的一項,你還不一定,靖澤卻一定會走上仕途,你考慮過嗎?”

鄭馳樂說:“世界上沒有路是不難走的。”

聽到鄭馳樂跟關靖澤一模一樣的論調,李見坤氣得樂了:“可你們偏要挑最難走的!”

鄭馳樂辯駁:“但世界上也沒有走不通的路。就算是放眼中央省,也不是沒有始終單身的高層,他們的成就比別人低嗎?他們受到質疑了嗎?只要事情做得足夠好,什麽都不成問題。更何況我們離那一步還遠著呢,誰知道世界會怎麽變?以前要燒死同性相戀這種‘異端’的西方各國,不也漸漸出現了不同的聲音?只要堅持著不動搖,再難走的路都可以走成通達大道。”

李見坤氣冷哼:“你能說,我不跟你辯!”

鄭馳樂卻沒住口:“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你有沒有失去了就等於缺失了一部分生命的人?有的話你應該就能體會這種感覺。比如孩子之於父母,父母這邊永遠是付出居多,金錢、精力都投入無數,這樣養一個孩子難道不難?可是如果父母失去了孩子,心裏的痛苦是無法言說的。我跟靖澤的關系在你們看來也許不正常,我們在一起也許也不能給對方帶來什麽好處——甚至會平添阻礙。如果對方不存在了,我們依然能繼續往前走——甚至會做得更好。”他停頓片刻,擡起頭看著李見坤,“可是我們已經出現在對方的生命裏,要是這時候再把對方拿掉,就等於把本來完整的東西切去一半——就像對於天生眼盲、從來沒有看見過光明的人永遠不會覺得這有多痛苦,因為他生來就如此;可如果給過他光又惡狠狠地剝奪掉,那他一定會痛苦不堪——甚至崩潰。”

他的語氣幾乎毫無波瀾,李見坤卻見到了他眼底湧動的情緒。

那是在關靖澤面前都沒有表露過的,深深的堅定和深深的情感。

李見坤聽到鄭馳樂說:“你不知道,在靖澤之前從來沒有人會這麽愛我。”

他說:“……包括,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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